兩邊都是虛幻的

和亮韶一起帶團體，已經三個晚上了。
這位常惺師念念不忘的在家友人，從我短期出家時，就被我記住了。
一個賴在花蓮，吵著要出家，又遲遲不出家的，鄉下醫院的，臨床心理師。

和亮韶慢慢走近，像是一個近鄉情怯的過程。
隨著我來花蓮，從秀林到壽豐，
我知道，我和他在空間上的距離逐漸拉近。
心理的距離也是。

上學期我找他來，幫我們做一場演講。
寄去的信裡，只簡單提及我和常惺師的因緣，一切都還很生疏。
我不擅長裝熟，尤其在心靈的領域。

寒假，我再度去信，邀請他來帶團體。
那時他剛從斯里蘭卡回來，很忙，卻一口答應。
我們在信裡開始觸及，關於我們嚮往的心靈。

團體的第一次前，我們約在學校餐廳一起用餐。
那是我們虛空喊話多次後，第一次面對面，好好地說上一說。
亮韶大我約七歲，一身儉樸，一臉乾淨。
說話時如我，常常會看著遠方，偶爾低低細想，然後輕輕地說出幾句至懇的語句。
那時我便知道，此人會是我下一個重要的心靈夥伴。

因著信仰的接近，我們很快就能走進。
此次團體，規劃時倆人很有默契地說好，漫無章法，如流浪般進行。
團體的主題是創傷，是人類最私密，也是最寶貴的所在。
我們了解，心靈探索實比旅行更像旅行。
旅途的風貌，豈能由導遊輕率決定？

果不其然，團體中我們就是閒聊。
亮韶自有魅力，安安然坐在蒲墊上，笑著，清楚地說著。
我們契約也沒定，自介也很隨性，就這麼走下去了。
這是我帶過最悄然成形的團體，最不刻意的團體。

或許在一些朋友心中，許多問題我似乎想得比別人更清晰了，身段也更輕盈了。
實則不然，每個人內心總有自身的困境。
我明白，那屬於自己的。

而這樣的一個困境更在於，走到高處，益加孤芳自賞，高處受寒。
我擅長傾聽，卻很難傾吐，在我覺得眼前這人無法了解我的困境時。

而不知不覺地，雖僅見過三四面，我卻覺得亮韶能知我。
不僅是我們都姓黃，還在於一樣的訓練背景，一樣的信仰，
一樣走在助人工作裡，以及一樣對心靈世界的拙拙前行。

於是今晚，趁著團體前，我問出自己長久以來的困惑。

我知道，自己的狀態，心理學已無法讓我盡情躍入。
在心靈層次上，我不自量力地想走到更遠，更高之處。
念研究所，四年時間換一個世俗的位置，還是我可以直接走去，那我想觸及的境地？

每每我想到此，一股聲音又會在腦後響起。
他反省著我，是不是太高來高去？
當我們可以虛無飄渺地談論著心靈心靈，那，怎樣又是心靈？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飄在空中，摸不到，抓不到。
我總期待自己能像阿寶，能像大哥大嫂般，
找到一個可落定的方式，穩穩地，用身體力行說一個世紀。

無奈，這樣落定的方式我還沒找著。　
如果不是成為一個心理師，那又會是什麼？
如果是要成為一個心理師，那我是不是該處理自己的抗拒？

今晚團體結束後，成員走了，亮韶與我獨留。
他說了一個，我聽到最好的答案－

　　　「如果你只是想逃避，那麼，兩邊都會是虛幻的。」

如果你在與人互動中忘記了心靈，而你僅只是選擇以心理師當作謀生的面具。
那麼在往後數年，你會非常辛苦。
當你站在這個位置時，眾生現前，許多許多部分都會不斷來挑戰你。

如果，你是為了逃避現實，躲進心靈。
那麼，心靈的滋養也不再是踏實的，心靈只會是你的棉花糖，止痛劑。

感謝亮韶的智慧話語。
不管我找著沒找著，我知道，我們還會一起走下去。
在花蓮這塊土上。